颤巍巍的坐在马上,马蹄颠簸,身体也随之晃来晃去。打斗、厮杀的情景历历在目,息侯宫府的和乐景象瞬间化于无形,丝竹回转、欢笑之声变为嚎叫、哭喊。回想起来,还能隐隐闻到血腥气。
息侯,他怎么样了呢!
怎么,怎么在马上呢?一阵撕心裂肺的头痛,陡然想起,那反射着悠悠月光的井水,自己不是欲投身其中!
对,有一双粗旷的大手,在投身井口的那一刹那,将自己捞了起来。而那双手,此时一只正在奋力扬鞭、策马奔腾,一只轻轻地抚在自己胸前。心里陡地一惊,从半昏迷中清醒过来。
垂手看胸前那只手,微黑的颜色,青筋暴起,微黑的颜色。手势很轻,只是在轻拢自己的身体,防止从马上跌落。
那只手属于楚文王。他奋力扬鞭,马立刻加快速度,向前狂奔,卷起了一路黄尘。
风迎面吹,此刻正行走在树荫之下,稀疏树影落下,夹杂着点点光斑。
衣裙被吹起,向后轻摆,像一只在马的身侧追随而飞的蝶。
一股幽香传来,从她的翻飞的衣裙里、轻轻随风摆的发丝中,还有她娇柔似雪的肌肤中传来,不由得微微低头,在她的发丝间深深呼吸。
感觉到后面之人的微微动作,如婳斜斜向后看去,只见他雪白的袍角,随风逐摆,一团团暗红的血渍布于其上,灼灼的醒目。
顾不得害怕,只觉得背后之人,血腥、暴戾。使足全身力气,猛地去掰胸前那只手,口中冷冷地喊:“放开我,把手拿开”!
楚文王正陶醉,欣欣然,被这一声喊惊醒了。在那股突然而来的力量之下,手掌往前移了几分。
继续往前推那只手掌,无奈,只是纹丝不动,又逐步向后拢了过来。
“从今天开始,你就是楚王夫人”,楚文王身子直了一直,语气冷冽,不容置疑。“只要我想要的,早晚都要得到,包括你”。
如婳心下大急,眼看不能撼动他的手半分。闻听这些话,隐隐感觉到他有些得意、嚣张、张狂。他温热的身子更贴紧了些,一声凉、一声热的呼吸从头顶传过来。
这个人好战成性、杀人如麻,视人如草芥,无数冤魂亡于剑下,想起来都能让人毛骨悚然。
他这是要驰向何方?
无法挪动那只手,如婳重又蓄积力气,开始在马上拼命摇晃身体,那只大手拢的更紧,他的身体也贴的更紧,真让人喘息困难。
“别乱动,不怕我一剑下去,你就与你夫君黄泉路上见吧”!他的话冰冷,不带有一分一毫的语气。杀人这种事在他看来如弄死一只蝼蚁。
一阵恶心、厌恶从心底泛起。带着一丝欲哭无泪的绝望:“你们把息侯怎么样了”?
“你说怎么处置他,把他交给你发落,如何”?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戏谑,“那个愚蠢的家伙,你还想着他做什么”,话语轻飘飘的,带着轻蔑。
此言,正如一把利刃,直插向胸口。
父王苦心孤诣,兢兢业业,多年经营,无奈陈国土地贫瘠、物产匮乏,数年之来仍是羸弱小国,在虎狼强国的包围中,勉强维持。姐姐嫁到蔡国、自己许给息侯,三国联姻,同仇敌忾、荣辱共生,共同对抗强敌,尤其是南边强国,楚国。
可是,息侯一意孤行,居然连襟反目,引狼入室,破坏了三国联盟,这以后三国都危如累卵。
父王对自己寄予厚望的,虽然对他没有深厚感情,可是弄到现在这个局面,让人情何以堪。
息侯,自己与他虽未完婚,但终究是要嫁给他的。纵使他有万般不是,也不允许外人这样指摘,尤其是不可一世的楚文王。
“你暴戾、残孽,世人皆知,你怎么好评价他人”!银牙紧咬,双腿使劲向后登去,软底鞋上的木垫闷闷地硌到他的双腿。“把息侯交给我是什么意思”,她恨恨道,眼里冒出凶光。
他不恼不怒,似乎也没觉得疼痛,饶有兴致地感受着她的反抗。丝丝笑意从他脸上泛了出来,脸色柔和了许多。
她纤细的娇躯就在自己怀中,那样柔弱,任她如何挣扎、反抗,终身徒劳。
他并不想伤害她,他只是轻轻抬起双腿,拢住了她的双腿,只剩下双臂在空中胡乱挥舞。
“你跟我在一起,我便放过息侯,他那样的窝囊,不配拥有你”。他略一迟疑,冷冷地说完,然后闭上了眼,不用想,她肯定会拒绝。
她的身体凛然一震,他太嚣张了,对人从无尊重可言。娇呼一声,俯身向前,朝着奔马额头上的鬃毛伸出手去。五指合拢,纤纤玉手用尽力气,用力将鬃毛拔起。
马一吃痛,大受惊吓,奋力扬蹄,发出一声嘶鸣,加快速度,向前奔去。
手的力度还在加大,受惊的马双蹄登地,响声更甚。他把她抱的更紧,喝道“住手”。
耳边风呼啸,吹得人脸直痛。
马暴跳如雷,上下跳跃,打着响鼻,直欲把背上的两个人甩下来。她死死地抓,不肯放手。突然,马奋力扬起前蹄,向空中腾起三四尺高。他的手一松,她坐立不稳,径直从马上摔了下来。
抬眼看天空,夕阳如血,如果就这样死了,自己引起的祸乱就与自己无关了,也不怕没法对父王、夫君、姐姐交待了吧。
飘飘落下,腰间束带飘了开去,打着旋,缓缓飘落,慢慢闭上了眼。
额头上一阵凉一阵热,犹如刚才从脑后传来的气息。慢慢睁开眼。转动双眸,朝着那股气息看去,赫然看见了他晶亮的双眸。
如璀璨星辰一般,透亮、深邃,里面倒映着自己的容颜。此刻,这个战争狂魔的眼里竟然没有一丝血腥之意,柔柔地、深深地看下来。
微黑的面庞,蒙着一层微微的闪光,棱角分明,五官轮廓清晰,剑眉星目,容姿朗朗。双唇紧闭,眉头微皱看着她。
在她落地之前,他早已翻身下马,张开双臂,等待着她下落的身体。泪水,几颗晶莹的泪从她眼里淌了出来。
他的心,抖地一软,从来,从来都没有过这样柔软。
到了楚国王宫,如婳全身的精神都像被抽干了,晕了过去。头脑晕沉沉,身子软绵绵。偶尔醒转过来,也是神情愣怔。医师说,如婳是急火攻心,又感了风寒,才一病不起。吃了药,再休息几日就好了。
紧闭着眼,偶尔在半昏迷中会听见人说话的声音,努力想睁开眼睛,只是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。
楚文王过来探视,见如婳秀眉轻扭,脸色青白,神气昏沉,没有一点好转起来的迹象。伸手试了试额头的温度,感觉稍微有些发烫。
“吃过药了没”?冷冷地问伺候的侍女。
“吃过了,但是都吐出来了,喂不进去”,侍女见楚文王黑着脸,浑身沁出一层冷汗,赶忙跪地叩首。
“废物,都吐出来能算是吃过了吗,再喂”。楚文王冷哼一声,吩咐侍女。
侍女匍匐在地上,战战兢兢道:“本来煎了两副药,都用完了”。
楚文王又急又气,恨声道:“真是一群废物,什么都干不好,赶快去煎药,煎十副,都给她灌下去”。
侍女领命,从地上爬起来,一刻都不敢耽搁,马上去煎药。
等药煎好的时候,楚文王又过来了。
他又急又恼,负手来回踱步,冷眼看着侍女给如婳喂药。如婳仍然昏迷着,侍女拿着小银勺,舀着黄黑的药汤,给如婳喂下去。药汤还未到喉咙口,就呛了出来,药汁顺着嘴角直流,还引来她一阵咳嗽。
在楚文王鹰眼的迫视下,侍女手忙脚乱,双手颤抖着,擦干净嘴边的药汁,又舀起一小勺,仍然是呛了出来。
如此反复,如婳的嘴边、脖子上、胸前的衣服上,甚至衾枕上都是药汁,黑乎乎的一片。
“真是废物”,楚文王神情冷峻,再也看不下去,恨声骂道,一脚朝侍女踢过去:“滚,都滚”。
侍女慌慌张张,都退出了屋子。
楚文王紧锁双眉,他小心翼翼扳起如婳的身子,一只手臂托着她,一只手端起药汁,喝了一口,含在嘴里。
一股苦涩在口腔里漫延开来。他俯下身去,对着如婳的口,将药汁一点点喂到她的嘴里,然后让她半垂着头,轻轻晃动他的身子,让药汁流下去。
就这样一口一口地喂,一碗药汁都喂给了如婳。他心头一松,小心翼翼地扶她重新躺下。看到她沾满黑黄药汁的衣服,动手给她换衣服。在她的胸前,他看到了一个绿豆大小的疤痕,那是受了她的箭伤之后留下的疤。幸好,伤口愈合的很好。
这一次的情景跟第一次见她的情景何等相似。那时候她也躺在床上,脸色惨白,昏迷无力。这一次她还是昏迷着,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小小的疤痕,那一年他差点杀死了她。终究,这一次,还是伤害了她。
他这样跟她在一起,每一次都是对她的伤害。往事仍然历历在目,如今她在咫尺之遥,他的手指能触到她,嗅到她的气息,可是她的心,离他仍然那么遥远。把她带回楚国王宫,这个想法在他脑中盘桓了那么久,一朝成为现实,他并未如期欢喜。
接下来的几日,如婳一直迷迷糊糊,楚文王就用这种方法,给她喂着药汁,如婳逐渐好转起来。